我要講的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我的家裡。
那年情人節前,我為父母準備了情人節當晚的音樂會套票。在我的看來,父母之間缺少了一點浪漫和甜蜜:早起晚歸,燒水做飯,洗衣打掃……我希望他們能過個浪漫的節日,找回年輕時的幸福感覺。
二月十三日。晚飯時我把票遞給父母並說明了用意,
「去!有什麼可去的?這麼多年我們也沒過什麼情人節!」
「所以今年您和爸爸就過個情人節啊!」
「情人節?我和你爸爸這些年除了吃苦就是受累了。」
「媽,瞧您說的,爸爸對您不是挺好的嗎?」
「二十多年了,你問問你爸,什麼時候送過我花兒,更別提玫瑰花了!」
「爸,你還不抓住這個將功贖罪的好機會?」
一陣沉默。
「這樣吧,你陪你媽媽去吧。」
「您為什麼不去啊?我就是為了您和媽媽才——」
「行了!孩子你別說了,你看見了吧,你爸他就是這樣!」
「哎呀!我晚上不是要加班嗎,要不肯定陪你去了。」
「爸,您就不能請假嗎?」
「甭讓他請假了,我也不去了,你自己去吧!」
「媽,這是情侶套票,我自己去算怎麼回事啊?爸要實在不去我跟你去吧!」
晚飯在沉默中結束。
沒想到我的好意竟成了導火索,引來母親的埋怨和父親的左右為難。回想這麼多年,父母把他們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這個家上了。我知道他們都是為了我,讓我有更優越的條件,生活得更加幸福。雖然他們之間也有過爭吵,也有過沉默,但我相信他們是相愛的,過去是,現在是,將來也一定是的。那一夜,我輾轉反側,想了很多很多……
第二天下午,母親打扮得格外漂亮,看上去年輕了十幾歲。臨走前父親塞給母親500元錢:
「音樂會完了,天早就黑了,要是公車不好坐,你們就打車回來。多加件衣服,注意安全,餓了就買點東西吃。」
邊說邊給母親穿上了外衣。父親平時很簡樸,一下給我們那麼多錢還真讓我吃驚。
「你也一樣,多穿點衣服。菜洗好也切好了,一炒就行。對了,少抽點煙。」這些話,父母說了好多年,我也聽了好多年。
晚七點。
我們走進音樂廳。在前台母親領了一枝玫瑰花和一顆巧克力,她很興奮:「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得到玫瑰花。」母親仔細地端詳著花兒,不停的微笑,看得出來此時的母親很幸福,可我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。觀眾很多,大多是成對來的,幸福的感覺瀰漫在整個劇場。前半部分是合唱,都是愛情歌曲,歌唱家們猶如天籟般的聲音讓人聽得如癡如醉;後半部分是交響樂,從《泰坦尼克號》的驚心動魄到《梁祝》中小提琴婉轉淒美的吟奏;再到《人鬼情未了》,《魂斷藍橋》……我凝視著銀幕上這些經典影片的畫面,任永恆的旋律迴盪在心底。不知何時,我的眼底竟已濕潤,我被愛感染了。
曲終人散。
依母親的意思我們搭公交車回家。從車站到家的路上,我們聊這一天的所見所聞和精彩的音樂會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,街上行人很少,明亮的燈光把整個城市映照得更加寂靜,只是偶爾有情侶的笑聲打破都市的平靜。我感到初春夜晚的絲絲寒意,剛還喧鬧的心漸漸安靜下來,我想這一天就要過去了,母親高興,我也高興。
在家門口,我打開了門,點亮燈。
「媽,你看!「就在燈光充滿房間的一剎那,我看到寫字檯上的花瓶中插著一支分外美麗嬌艷的紅玫瑰。她高貴還帶著點兒驕傲:她高貴,因為它擁有完美的花形和艷麗的色彩;她驕傲,因為在所有花兒中只有她能代表熱烈忠貞的愛情。她的紅色美得讓人心動,好像少女誘惑的雙唇,又像是婦人紅潤的雙頰……在花瓶下面壓著一張字條,上面寫道:
「親愛的
祝你像這花兒一樣美麗,永葆青春,永遠幸福!
愛你的老公
2月14日」
「啊!真美!」
母親的臉上堆滿了幸福的微笑。她走過去,從花瓶中拿出這枝花放在鼻子前,
「味道挺淡的,可是特別香,真好看。」
「比咱們領的那只好看多了!」
「就是,就是,你爸爸送我的,那還有錯啊!」
我覺得這時的母親真像個孩子。看著她拿著花兒愛不釋手,我只想流淚。有幾次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了,我忍住,不想讓母親看到。我很感動,我本以為這一天就要過去了,所有的感動已經結束,今日的高潮已經遠去,可我沒想到就在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裡,在這個清冷的夜晚,我的父親和母親給了我又一次巨大的衝擊,讓我的眼睛見到了這世間最動人的色彩,最幸福的場景,讓我聞到無比迷人的芬芳,使我完完全全地被愛情折服了!
電話響了,是父親打的,母親和他聊著。我走到陽台上看著窗外靜靜流動的夜色,沒有聽到他們講了些什麼,我不想聽到,我怕我會流淚,但我知道那些話一定很甜蜜,很幸福。
我覺得這才是愛情,才是真正的愛情,我所體會到的愛情是世間最真摯最真實的:
有人曾經這樣區別喜歡和愛——「喜歡是一種狀態,愛是一種態度」。現在的我十分欣賞這句話,也贊同這種觀點。愛既然是一種態度,那麼愛情中更多的應該是一種責任或者說責任勝過熱情。年輕人戀愛時如膠似漆,乾柴烈火,幸福的眼中就只有彼此了;可是結婚了,就要面對現實的生活,「生活是平實而具體的」,來不得半點虛假;它充滿了勞累、艱辛,有歡笑,也有痛苦;兩個人更好地瞭解彼此,完全地進入了自己的另一半,更多的瞭解有時卻讓人失望——認為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衝動;生活中難免會有爭吵和誤解,婚姻要經歷七年之癢,從新鮮逐漸變得枯燥;工作上還要不停的應酬和交際;有了孩子生活就變得更加瑣碎,當然也充滿了樂趣;日復一日,彼此磨合,漸漸地變得寬容,豁達,懂得更多的道理,悟到更真的愛,同時為這個家付出了更大的心力。在這個過程中,當初熱烈的愛似乎早已離我們遠去了。可我們應當知道,這愛從未離開我們半步,只是,它變成了另一種感受影響著我們、牽引著我們、感動著我們……那就是幸福。所以,這時的愛是一種態度,是對愛人,對孩子,對家庭,對過往無數的酸甜苦辣日子負責任的態度;我們追求的也許不再是初戀時的朝思暮想,不再是衝動,我們渴望的是一份平凡的幸福和一種深沉的愛。或許我們會遇到過不去的坎坷,厭倦一塵不變的生活,難以承受工作的壓力和家庭的重擔,但當我們意識到愛的責任時,它們都會像蛛絲一樣,讓你我可以揮手輕易地抹去,不加理睬。已經過去幾天了,可玫瑰花瞬間展現在我眼前的景象仍然不時地浮現在眼前。母親對它精心呵護,每天要換好幾次水,經常坐在那兒許久地看著它,聞它的香氣,每到這時我也感到非常幸福。記得法國作家羅曼‧羅蘭曾經寫過這樣一句詩:「幸福是靈魂的一種香味。」我想沉浸在愛中的人一定能聞到這種香味。是父母讓我在情人節那天喝了一杯愛情釀的酒,品嚐到的愛情的甜美和幸福的滋味,這酒在他們心底珍藏,愈久愈醇香,愈久愈誘人。又過了兩天,那枝玫瑰花枯萎了。母親把凋落的花瓣夾在她最心愛的一本小說中珍藏了起來,她告訴我這本小說是戀愛時父親送給她的。如今,我的父母依舊忙碌,偶爾也有爭吵,也有沉默,但我知道他們相愛,真的相愛。玫瑰,那麼美麗嬌艷,最終還是枯萎了。如果說玫瑰的保鮮期是短短幾天,那麼我想,真愛的保鮮期是一輩子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