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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觀刈麥》 賞析

田家少閒月,五月人倍忙。夜來南風起,小麥覆隴黃。婦姑荷簞食,童稚攜壺漿。相隨餉田去,丁壯在南岡。足蒸暑土氣,背灼炎天光。力盡不知熱,但惜夏日長。復有貧婦人,抱子在其旁。右手秉遺穗,左臂懸弊筐。聽其相顧言,聞者為悲傷。田家輸稅盡,拾此充飢腸。今我何功德,曾不事農桑。吏祿三百石,歲晏有餘糧。念此私自愧,盡日不能忘。

  白居易(公元772年-846年),字樂天,祖籍太原(今山西太原南),後遷下(今陝西渭南北),一身經歷了代宗、德宗、憲宗、穆宗、敬宗、文宗、武宗七朝。曾任過周至尉、左拾遺、左贊善大夫、江州司馬、杭州刺史、蘇州刺史、太子少傅等官。白居易前期有熱情,有銳氣,是個同情人民,敢於反映民間疾苦,敢於揭露官場貴族黑暗面的官吏和詩人。後期銳氣消失,稜角磨平,潛心佛事,以知足長樂,"獨善其身"自居。白居易的詩歌以通俗淺顯著稱,今留有作品三千多首,他自己分之為諷諭詩、閒適詩、感傷詩、雜律詩四類,元稹為之編輯為《白氏長慶集》。

  《觀刈麥》是白居易任周至縣縣尉時有感於當地人民勞動艱苦、生活貧困所寫的一首詩,作品對造成人民貧困之源的繁重租稅提出指責.對於自己無功無德又不勞動卻能豐衣足食而深感愧疚,表現了一個有良心的封建官吏的人道主義精神。這首詩作於唐憲宗元和二年(807),詩人三十六歲。周至縣在今陝西省西安市西。縣尉在縣裡主管緝捕盜賊、徵收捐稅等事。正因為白居易主管此事;所以他對勞動人民在這方面所受的災難也知道得最清楚:收割。
   
  全詩分四層,第一層四句,交代時間及其環境氣氛。"農家少閒月,五月人倍忙",下文要說的事情就發生"人倍忙"的五月。這兩句總領全篇,而且一開頭就流露出了作者對勞動人民的同情;"夜來南風起,小麥覆隴黃",一派豐收景象,大畫面是讓人喜悅的。可是誰又能想到在這豐收景象下農民的悲哀呢?

  第二層八句,通過具體的一戶人家來展現這"人倍忙"的收麥情景。婆婆、兒媳婦擔著飯籃子,小孫兒提著水壺,他們是去給地裡幹活兒的男人們送飯的。男人天不亮就下地了;女人起床後先忙家務,而後做飯;小孫子跟著奶奶、媽媽送飯時一齊到地裡。她們是要在飯後和男人們一道幹下去的。你看這一家忙不忙呢?"足蒸暑土氣,背灼炎天光。力盡不知熱,但惜夏日長。"這四句正面描寫收麥勞動。他們臉對著大地,背對著藍天,下面如同籠蒸,上面如同火烤,但是他們用盡一切力量揮舞著鐮刀一路向前割去,似乎完全忘記了炎熱,因為這是"虎口奪糧",時間必須抓緊呀!婦姑:媳婦、婆婆,古時媳婦稱婆婆叫姑,稱公公叫舅。荷:肩挑;用籃子盛著食物,這裡即指飯籃。壺漿:用壺裝著水,這裡即指水壺。田:給田里幹活的人送飯。丁壯:成年的男勞力。烤。惜:珍惜.捨不得浪費。天氣如此之熱,白天又如此之長,而人們卻竭力苦幹,就怕浪費一點時間,可見人們對即將到手的麥子的珍惜程度。"惜"字在這裡用得非常好,是用一種違背人之常情的寫法來突出人們此時此地的感情烈度。白居易的《賣炭翁》中有"可憐身上衣正單,心憂炭賤願天寒"之語,"願"字的用法與此處"惜"字的用法正同。
   
  笫三層八句,鏡頭轉向一個貧婦人,她被捐稅弄得破了產,現時只能以拾麥穗為生,這是比前述闔家忙於收麥者更低一個層次的人。你看她的形象:左手抱著一個孩子,臂彎裡掛著一個破竹筐,右手在那裡撿人家落下的麥穗。這有多麼累,而收穫又是多麼少啊!但有什麼辦法呢?現在是收麥的時候,還有麥穗可撿,換個別的時候,就只有去沿街乞討了。而她們家在去年、前年,也是有地可種、有麥可收的人家呀,只是後來讓捐稅弄得走投無路,把家產,土地都折變了,至使今天落到了這個地步。秉:拿著。田家:這裡指一個莊稼戶的產業。輸:交納。
   
  第四層六句,寫詩人面對豐收下出現如此悲慘景象的自疚自愧。事:從事。歲晏:年底。

  作品的題目叫《觀刈麥》,而畫面上實際出現的,除了刈麥者之外,卻還有一個拾麥者,而且作者的關心也恰恰是更偏重在後者身上。他們二者目前的貧富苦樂程度是不同的,但是他們的命運卻有著緊密的聯繫。今日淒涼可憐的拾麥穗者是昨日辛勞忙碌的刈麥者;又安知今日辛勞忙碌的刈麥者明日不淪落成淒涼可憐的拾麥者呢?只要有繁重的捐稅在,勞動人民就永遠擺脫不了破產的命運。作者在這裡對當時害民的賦稅制度提出了尖銳批評,對勞動人民所蒙受的苦難寄寓了深切的同情。而且不是一般的同情,是進而把自己擺進去,覺得自己和勞動人民的差別太大了,自己問心有愧。這時的白居易的詩歌確實反映了勞動人民的思想情緒,呼出了勞動人民的聲音。

  這首詩寫作上的基本特點是不帶任何誇張地、如實地描寫現實生活場景。他選取了舉家忙碌和淒涼拾穗這兩個鏡頭,使之構成強烈對比。前者雖然苦、雖然累,但他們暫時還是有希望的,至於後者,則完全是斷梗浮萍,朝不保夕了。兩個鏡頭所表現的場面、氣氛、形象、心理都很好。

  詩的最後是發議論,這是白居易許多諷諭詩的共同路數。這首詩的議論不是直接指向社會病根,而是表現為自疚自愧,這也是一種對整個官僚貴族社會的隱約批評。白居易才是一個三百石的小小縣尉呀,那些大官僚、大貴族們難道不應該有更大的自疚自愧嗎!賦稅是皇帝管的,白居易無法公開反對,他只能用這種結尾來達到諷諭的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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